“化債”方案一波三折 南通光伏龍頭14億債務難解

　　在中國光伏行業(yè)版圖中，位于江蘇南通海安市的歐貝黎新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歐貝黎”）曾經領風氣之先，成為中國光伏企業(yè)走向國際的先行者。

　　受行業(yè)競爭加劇以及海外對中國光伏產品實施“雙反”的影響，歐貝黎遭受重創(chuàng)，債務壓力使企業(yè)舉步維艱。2020年，在海安市政府牽頭協(xié)調下，國資背景的江蘇瑞海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簡稱“瑞海投資”）與歐貝黎、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簽署了內部重組《協(xié)議書》，其核心內容包括：在整體銀行債務規(guī)模予以打折的基礎上，由瑞海投資最終受讓銀行打折債權，由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協(xié)調將歐貝黎名下276畝土地進行規(guī)劃調整、用地性質變更和掛牌上市，通過開發(fā)房地產獲得收益來實現債務化解。

　　不過，在去年底，這個由政府主導的化債方案突生變數：瑞海投資打破原有化債方案，起訴要求歐貝黎按照原始債務金額償還債務。瑞海投資為何會突然“變卦”？化債方案還能否推進？證券時報記者前往當地進行了深入采訪。

　　債務危機壓垮知名光伏民企

　　海安市黃海西路188號，歐貝黎在這里打造的“光伏王國”，如今已經“歸零”。證券時報記者在現場看到，已經搬空的廠房內，依稀能看到歐貝黎的字樣，露出紅磚的墻上，還掛著南通市時任領導參加奠基儀式的照片。

　　2006年1月，占地203畝的歐貝黎迎來奠基時刻。“我們斥資上億元引進全球最領先的德國生產線，實現當年建設、當年產品下線，首年即實現銷售額1.18億元?！睔W貝黎創(chuàng)始人費建明向證券時報記者表示。

　　海安官方發(fā)表的一篇報告中提到：從2006年到2018年的13年間，歐貝黎累計上繳稅金11.08億元，銷售339.3億元，鼎盛時期用工2000多人，累計發(fā)放職工工資2.7億元。該報告直言，“其貢獻應載入海安工業(yè)發(fā)展史冊”。

　　歐貝黎曾于2009年推進上市事宜，但由于行業(yè)競爭加劇及海外“雙反”政策影響，歐貝黎業(yè)績下滑，上市無疾而終。為維持企業(yè)正常運轉，歐貝黎向17家銀行舉債逾14億元，最終被債務壓垮。

　　海安市政府一份會議紀要載明：“歐貝黎已嚴重資不抵債，且債務規(guī)模大，擔保企業(yè)涉及面廣，政府及國有企業(yè)、國有擔保公司提供的擔保、反擔保，抵押規(guī)模較大，妥善化解歐貝黎債務問題有利于防范區(qū)域性、系統(tǒng)性金融風險，維護社會穩(wěn)定?！?/p>

　　2019年2月底，海安市政府相關領導找到歐貝黎，希望歐貝黎能夠配合政府進行破產重整，一來解決國資平臺擔保風險問題，二來解決企業(yè)互保的隱患，三來讓歐貝黎卸下包袱輕裝上陣再出發(fā)。此后，海安市政府和原南通市銀保監(jiān)局等部門研究討論后，最終將破產重整方案改為內部重組方案。

　　2020年6月，海安市政府召集17家債權銀行舉行歐貝黎債務化解會議，形成的會議紀要提到：在海安市政府與各債權銀行協(xié)商的歐貝黎債務化解方案落實到位的同時，各家銀行爭取“按照規(guī)定程序同意解除原債務人以及相關擔保人的還款、擔保或抵押、質押責任”。

　　政府推動“地產開發(fā)”化債

　　由海安市政府主導的化債方案，在2020年底正式出爐。

　　2020年11月，海安市政府召集瑞海投資、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等單位，商討歐貝黎債務化解事宜，參與各方形成一致意見：引入國有資產管理公司共同化解歐貝黎債務，全力支持歐貝黎渡過難關，出臺政策做支撐，通過規(guī)范運作償還銀行債務本金60%；剩余本金40%部分由銀行通過核銷或合作讓利方式化解。各方同意與中國東方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江蘇省分公司（簡稱“東方資產”）共同合作，同意瑞海投資按市場化原則受讓東方資產收購或定向代償歐貝黎債務形成的不良資產債權。

　　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各方同意對歐貝黎名下合計276畝土地進行調整變更，“將用地性質變更為商住用地，開發(fā)并盤活抵押土地”。

　　2020年12月，瑞海投資、歐貝黎及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簽署了內部重組《協(xié)議書》，進一步明確具體化債安排?！秴f(xié)議書》顯示，歐貝黎應在瑞海投資與東方資產簽署債權轉讓協(xié)議，且經東方資產釋放抵押后一個月內，將名下相應不動產過戶至瑞海投資名下。因歐貝黎存在其他債務，不動產經法院多次查封，給過戶造成障礙，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在市政府的協(xié)調下，確保法院在三個月內對查封資產予以解封?！秴f(xié)議書》還明確：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應在協(xié)議簽署后牽頭協(xié)調負責將歐貝黎名下276畝土地完成房屋征收拆遷，進行規(guī)劃調整、用地性質變更和掛牌上市。

　　歐貝黎提供的材料顯示，東方資產、瑞海投資及第三方曾分別出具房地產開發(fā)收益測算方案：2023年10月，瑞海投資提供的兩種方案分別形成收入11.17億元和9.16億元；2023年11月，東方資產方面測算該項目可實現利潤4.2億元，加上返還的85%土地款7億元，合計回籠現金流11.2億元。費建明說：“若瑞海投資及時推進相關工作，土地開發(fā)收益足以償還其承接的60%銀行債權。”

　　瑞海投資“變卦”起訴

　　不過，276畝土地的移交過戶并不順利。

　　歐貝黎方面向記者表示，從內部重組《協(xié)議書》簽訂后，歐貝黎多次聯(lián)系海安市政府、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以及瑞海投資，希望盡快進行土地規(guī)劃調整、用地性質變更等事宜，“但遲遲未能得到瑞海投資、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的落實?！?/p>

　　根據歐貝黎方面的說法，直到2023年11月，由于當地招商引資的江蘇賽合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下稱“賽合新能源”）準備入駐歐貝黎名下不動產，相關領導要求抓緊辦理交接手續(xù)，瑞海投資這才開始著手不動產移交工作，并于2024年1月就相應土地及廠房的接收做了書面確認。

　　本以為土地交接后，后續(xù)債務問題也能按協(xié)議約定逐步解決，但事情卻再生波折。2024年12月26日，歐貝黎及相關人員收到海安法院的傳票，瑞海投資提起金融不良債權轉讓合同糾紛系列訴訟（總額約1.48億元），請求法院判令歐貝黎及關聯(lián)公司承擔100%的還款義務，相關人員承擔連帶責任。瑞海投資在起訴書中并未提及債務化解方案和各方簽署的《協(xié)議書》。

　　2025年2月、4月，海安法院對上述系列案件進行了合并審理。歐貝黎在法庭上辯稱，案涉?zhèn)鶆詹⒎菃我淮嬖诘莫毩鶆?，而?020年在海安市政府主導下針對歐貝黎及關聯(lián)公司總體債務14.4億元中的一部分，該部分債務已進行了重組安排，“主債權本金被告承擔60%，另外40%本金及利息根據雙方的債務重組安排已經免除”。歐貝黎同時稱，根據三方協(xié)議約定，主債權本金60%部分也明確了具體的償付順序，“應當先由相應的土地進行開發(fā)，相關的收益等根據三方協(xié)議封閉運行，用于償還相關債務，不足部分由歐貝黎公司予以補足，僅有當歐貝黎公司無法補足的情況下，原告才有權對被告提起訴訟?！?/p>

　　法院一審認為，不動產的過戶是整個協(xié)議協(xié)調推進的前提條件，各方當事人在庭審中已一致確認所涉不動產仍未能完成解封，未能辦理過戶。該條件不能實現，必然影響整個協(xié)議的后續(xù)協(xié)調推進。協(xié)議中歐貝黎多項應履行義務均未能按期實現，對于后續(xù)房屋征收等事宜，經瑞海投資詢征相關部門亦表示暫無相關征收意向，可以認定三方協(xié)議的協(xié)調基礎已喪失，原告瑞海投資有權依據債權轉讓合同向各被告主張權利。

　　今年7月30日，法院一審判令歐貝黎及關聯(lián)方海林集團等返還瑞海投資前述借款本金、利息，并支付逾期利息，歐貝黎相關人員對相關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歐貝黎否認“延期交付土地”

　　曾經的“化債樣板”，如今為何演變?yōu)閷Σ竟茫?/p>

　　證券時報記者獲取的庭審筆錄顯示，瑞海投資及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稱歐貝黎存在“未按約定在指定期限內解除土地查封，導致土地性質無法變更”“延期交付土地”“至今未按三方協(xié)議履行資產移交和過戶登記”等違約情形。瑞海投資同時稱，“不存在所謂房地產開發(fā)來解決不良金融債權清償問題。只是一種預期，并不代表最終能獲得收益”。

　　歐貝黎認為前述說法與事實不符，“時任相關政府領導在政府主導的內部重組會議明確土地解封需等土地過戶、性質變更等手續(xù)具備后，由政府協(xié)調落實，一并辦理”。歐貝黎代理律師林凱表示，在內部重組《協(xié)議書》簽訂后的近四年時間里，瑞海投資及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從未就土地查封問題向歐貝黎主張過違約，也未告知過土地性質未能變更是因為存在查封，“這一說法是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才首次提出”。

　　對于瑞海投資指出歐貝黎延期交付土地及廠房事宜，林凱說，“事實上，歐貝黎在協(xié)議簽訂后的當月就著手騰空廠房、租賃新廠房，積極推進移交工作，反而是瑞海投資一直怠于接收。直至政府招商引資企業(yè)要入駐，瑞海投資才完成交接，歐貝黎不存在延期交付的行為?！?/p>

　　記者實地探訪時看到，原歐貝黎廠區(qū)已經更名為“賽合新能源”，部分廠房也已經被瑞海投資交付給賽合新能源使用。瑞海投資起訴中提到未移交的五幢廠房，實際上也已經清空，車間大門都處于敞開狀態(tài)。歐貝黎人士稱，這些廠房均已移交給瑞海投資，“包括土地證我們都向瑞海投資進行了移交”。

　　歐貝黎同時提到，針對土地移交及搬遷事宜，瑞海投資已經以此為由申請獲得了2.04億元搬遷補償。記者獲取的《房屋搬遷補償協(xié)議》及銀行流水顯示，2021年9月，海安城市動遷改造有限公司與歐貝黎簽訂房屋搬遷補償協(xié)議，以歐貝黎坐落于黃海西路188號的建筑拆遷進行貨幣補償安置。歐貝黎收到相關款項后，按要求轉賬至瑞海投資當時的全資子公司瑞海城投公司，四筆搬遷費合計2.04億元。費建明向記者稱，“這足以證明《協(xié)議書》已經在履行了。”

　　這些款項的最終去向和用途無從得知。

　　三方協(xié)議“名存實亡”？

　　根據一審判決結果，法院認為三方協(xié)議喪失了協(xié)調基礎。這是否意味著由政府部門主導的歐貝黎集團化債安排，全部付諸東流？證券時報記者就此致電海安市政府，對方表示會安排人梳理相關情況后再與記者聯(lián)系。不過截至發(fā)稿，海安市政府方面未有人與記者聯(lián)系。瑞海投資董事長許栩對此事也未給予直接回應，該公司人士強調以判決書及庭審筆錄內容為準。

　　海安高新區(qū)管委會某副主任是歐貝黎化債前期工作的主要參與者，對方在電話中稱，前期有會議紀要、《協(xié)議書》等諸多材料，歐貝黎方面所述情況基本屬實，“雖然前期處理過程很復雜，但情況應該還是很明了的”。不過他也向記者表示，目前市里有專班在處理這件事，后期情況自己不太了解。

　　據了解，目前，歐貝黎已經向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在二審首次開庭過程中，歐貝黎的代理律師認為，“歷次政府會議紀要及三方協(xié)議確定的化債安排已全面取代了歐貝黎集團與原銀行之間的債權債務關系，瑞海投資簽署資產轉讓協(xié)議也是整體化債方案中的一個步驟，故瑞海投資無權再依據資產轉讓協(xié)議提起本案訴訟?！?/p>

　　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未當庭宣判，記者將繼續(xù)關注此事的進展。

（文章來源：證券時報）

(原標題：“化債”方案一波三折南通光伏龍頭14億債務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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